跨國越界求溫飽：泰緬邊境移工（下）
圖、文／鬍子大叔
被禁錮的廉價勞工
早期黑市貿易、緬甸勞動力，以及難 民創造的市場需求共同把美索打造成邊 境貿易重鎮。鎮上的緬甸移工、難民生 活再苦，還可以在特殊節日偷得浮生一 日閒。然而，當我還在當地蒐集博士論 文資料時，發現許多緬甸人因為無法自 由離開工作地點而近乎淪為奴工，更不 用提過節了。 距離美索約一小時車程處，有一個 移工社區。這個社區附近有一個農場 離界河很近，大批緬甸人渡河到農場工 作。契約載明可以在農場主人所擁有的 土地搭建竹屋，隨著來此工作的人愈來 愈多，加上在該處結婚生子，久了，便 成為一個社區。因為社區位於主要道路的第三十三公里處，因此就被稱之為「三十三公里」社區。社區周遭用竹子圍起柵欄，並有人看顧大門。平時大門不開，只有移工外出上、下工或其他人外出購物時會開。外人欲進入，也需要裡面的移工幫忙開門。若非沒看到泰國軍方所設的檢查哨，會以為那是一處新的難民營。雇主替他們申請工作許可證，因此，他們不僅是合法在農場工作，也可以自由進出農場與附近城鎮。只是，他們領的是日薪，一天約一百泰銖(約合新台幣九十三元)，且根據他們與農場主人的契約，在約滿之前，他們不能至其他農場工作，即使某段時間沒有工作，若欲 前往附近城鎮只能依賴小客車，來回一 趟約莫五十銖，是半天的薪水，經濟壓 力，讓「三十三公里」社區的移工們不敢隨意離開。
為了量產蔬果，邊境地區每座農場都 大量使用農藥，不需走入農場即可聞到 刺鼻的農藥味。主人們明知如此大量使 用農藥有害健康，仍鼓勵緬甸移工們使 用。每天暴露在農藥中，難免不發生問 題。若任何人的健康出狀況，就直接送 到難民女醫生辛西雅(Cynthia Maung)所成 立的「梅道診所」(Mae Dao Clinic)接受免 費醫療，「醫不好就送回緬甸，反正， 每天都有許多移工渡過界河尋求工作機 會，廉價勞力永遠用不完。」難民朋賽溫表示。
當我跟梅道診所工作的工作夥伴正在 訪視與評估社區內的資源需求時，巧遇 農場主人。她不僅大方介紹她的農場， 也和一位移工小朋友玩在一起。她跟小 朋友的互動，讓她們看起來宛若一家 人。但是，當我知道移工們的薪資與生 活狀況後，實在不能相信這位農場主人 真心地將移工們視為家人:主人不住在 農場附近，不用忍受刺鼻的農藥味卻鼓 勵移工們大量使用農藥，坐視移工們在 充斥農藥氣味的農場周遭生活;泰國與 緬甸人有生食蔬菜的習慣，為了健康， 主人不食用自己農場所種的蔬菜，而是 食用在住家附近自行栽種使用低劑量農 藥的菜，卻無視移工們生食過度使用農友藥的蔬果。 工作所需，必須拍照。當我在拍照時，每一位移工都快樂且大方地讓我獵 取所需鏡頭;每一位移工都在竹籬笆內 樂天地生活著。不知道移工們是否明白 自己所置身的農場是他們生命的慢性殺 手，也不曉得移工們是否知道自己已經 成為困在竹籬笆內的奴工?若與難民營 以及邊境城鎮的非法移工相比，三十三 公里社區的移工們有自由，他們的自由 就是成為被剝削者;他們有權利，他們 的權利就是任由農場主人消耗他們的廉 價勞力與健康。於是，柵欄圍起來的社 區，更像是一個小型集中營，農場主人 就像是他們的主子，不僅決定了他們的 勞力價格，也決定了他們必須成為賤賣 勞力與健康的奴工。 在主要道路的另一邊，被稱為「左三十三公里」的社區，幾位婦人在等待 先生由農場回來，透過朋友的翻譯，她 們說，很多人在緬甸借貸到泰國，本以 為相對於緬甸、屬於經濟強勢的泰國會 是他們的天堂，卻發現，工作所得無法 還清借貸，也無法在約滿後回到故鄉， 而被困在竹籬笆之後。
一位媽媽，在當地工作已經八年，歷經結婚生子，仍在竹籬笆內;另一對姊 妹，姊姊已經十三歲，到泰國七年，從 沒上過學，妹妹在泰國出生，沒有泰國 身分證，父母工資僅夠糊口，也無法回 緬甸辦理身分證明。
根據泰國政策，包括這位小妹妹在內、所有於泰國出生的緬甸移工第二 代，僅有醫院所發的「移工所產」(Born in Migrant)文件。沒有身分證明的下一代 就如同無國家的民族(stateless nation)，比 難民還不如。難民有國際非政府組織提 供各樣免費資源協助難民在時機適當時 回到家園，若難民能舉證曾受到迫害或 有遭受迫害的可能性，還可以透過聯合 國難民署到第三國接受庇護，三十三公 里社區的移工們則只有繼續賤賣勞力與 健康，在泰國出生的第二代更因為不屬 於任何國家而為無根的浮萍。
回家，永遠的希望
緬甸在二○一○年十月選出文人政府，開啟一連串政治與經濟改革。緬甸的民主希望翁山蘇姬(Aung San Suu Kyi) 則在被釋放後前往泰緬邊境美拉(Mae La) 難民營訪視克倫難民。一切似乎象徵著 回家之路即將來到，難民不用繼續流離 失所，美索的移工們終於可以回去家鄉 重新展開生活。然而，三年已過，一切都沒有改變。
二○一三年一月二十一日，泰國內閣 通過一項將美索發展為泰國東西經濟走 廊的政策，以迎接二○一六年東協經濟 共同體(ASEAN Economic Community)的到 來。可以想見，為了發展這個特別經濟 區，泰國將需要更多的勞動力。當難民 的返鄉之路仍舊迢遙，又不時有風聲指 出，泰國政府準備開放難民前往邊境城 鎮工作時，特別經濟區所需的勞動力更 將無所匱乏，畢竟，那是超過十萬人的廉價勞動力。
只是，回家呢？
